我的人

世人常言洛城繁华,直叫人醉生梦死不知归处。

青砖垒成的宫墙隔绝两个不同的人世。

身份地位,富贵繁华,世人穷尽一生所追求的无非在此。

在墙的那端出生的贵人,弗一落地便是这世上最受尊敬之人。

可顾瑾玹却偏偏是这宫城内最为不堪的存在。

四处漏风的宫殿,破旧的摆设,两位年迈的老嬷嬷,时不时被人施舍的热菜热饭,

便是他长达七年的皇城生活。

这宫城夺走了这世上对他最好之人,带给他的是无尽的噩梦……

在宫城内,捧高踩低是常事,他自小便不被当做皇子看待。

甚至因这一层身份,备受宫女太监们欺凌。

嬷嬷总是教导,他要懂事,

他虽不懂,为何被欺负却不能还手,

可嬷嬷说的话,他总是听得。

可背后却总会偷偷报复回去。

他以为他的所作所为无人知晓,可偏偏那日碰到了云若雪。

他本以为免不了一顿责罚,

却不成想,他却迎来了他孤寂生命中的转机。

自那日过后,他虽未搬离那座宫殿,却有了与其他皇子一起在集贤殿听取太傅教导的机会。

他从不曾对她说过谢谢,

却是打心底里感激。

若不是那件事,他本以为她会一直陪着他。

可是,

世事无常,如今却是谁的过错,谁又可知。

月夜下,皎洁的月光倾洒而下,夜风拂过,

院中的楠树轻轻晃动,发出阵阵沙沙声。

传入耳中的,还伴随着女子的温声细语,

只听她道,“好。”

却是好似有着压抑的痛楚。

……

天近拂晓时,却依旧昏暗,阴沉一片。

风声呼呼,吹动牖在砰砰作响。

扰了人的睡意。

却是有人一夜未曾安歇,

不,

更为确切来说应是长达三日未曾好生歇过。

顾瑾玹拿过湿了的帕巾替慕紫芙擦拭着,动作较之前已是格外熟练,

“瞧这这天气,应是马上便要下雨了。听初若说,你最为喜欢下雨天。可我为何会觉得,你应是喜欢下雪天才是。”

他本不是多话之人,可这几天早已习惯了自说自话,虽知晓无人会应答,可还是会有淡淡的失落萦绕心头。

他垂眸,轻抚上女子柔和的面容,“说来可笑,在认识你之前,我总是会做一个梦。梦中女子与你有着相同的名字,却是与你全然不同,她视我为敌,对我百般利用,甚至,”

他眸色倏然冷冽,胸口处竟隐隐有着一股痛意袭来,

“亲手杀了我。”

那梦境格外的真实,让他分不清是梦,亦或是现实。

可慢慢的,不知何时起,

那梦境他再未做过,

可梦中发生的一切如一根刺般狠狠扎入他的心口,让他不得心安。

“可我知晓,那只是梦,你不会如此的,可是?”

虽是疑问,可唯有顾瑾玹心中清楚,此话是说与他自己听的,一直都是。

“咚,咚,咚”

轻柔的敲门声伴着沈和风的声音传来,

“瑾玹,时辰到了。”

他回过神,应道,“知道了。”

他起身,替慕紫芙盖好被子,俯身,在她额间印下一吻,

目光深深凝着她,

“等着我。”

话落便转身离去,却是未曾注意到锦被下女子的指尖动了一下。

……

乌云蔽日,北风呼啸,时不时有几道闷雷声响在耳畔。

平日嘈杂的茶楼,此时已无比寂静。

青白瓷杯散发着茶香,被一修长白净的手轻握着,

耳边传来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

顾瑾玹将一杯茶放置对面,

“风雨欲来,竟未想皇兄真会应约。”

“瑾玹此话何意,你我兄弟多年未见,你的约,纵使是刀山火海我也是要来的。”

那声音格外清润,如山泉的泉水一般,沁人心脾。

顾瑾玹抬眸,平声道,“皇兄又何故如此说,难不成在皇兄心中皇弟这便是那火山地狱?还是说,”

他语气玩味,“皇兄你做了何亏心事,方能出此感慨?”

顾和轩拿起茶杯的动作微顿,旋而笑道,

“瑾玹,这多年不见你口齿真是越发伶俐了。”

顾瑾玹身子向后靠去,状似戏言道,

“那自是比不得皇兄,多年来倒是因这能说会道的本事占得父皇恩宠,盛宠从未间断。”

虽是开玩笑的语气,但这番话可是直戳人心窝子。

洛城只知,孝昭帝最为喜爱的便是顾景竹,即使他行事作风颇受争议,可孝昭帝似是铁了心要将皇位传与他。

反观顾和轩,态度谦卑,作风端正,

最得朝野上下众朝臣的心,是皇位的不二人选,

却因孝昭帝的的偏心一直被顾景竹压着一头。

可他却是对此毫不介意,一心一意只为思索如何将政事办好,世人无不赞他心胸宽广,有仁君风范。

与顾景竹截然不同。

可世人却不知他们心中属意之人,私下里却干着怎样见不得人的勾当。

说不介意实是假话,顾和轩比谁都清楚,此事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溃烂,直至再也无法愈合。

“瑾玹,你我时隔多年再次见面,何必如此咄咄逼人。难不成你还因那件事怪罪皇兄不成?”

顾和轩刻意停顿了下,瞧着顾瑾玹的反应。

虽已过十几载,然而顾瑾玹因何被驱赶出京,他却仍记得清楚。

更遑论,那件事本就与他息息相关。

可惜,他却并未在顾瑾玹脸上看到他所期待的反应。

真是,可惜啊。

他是何想法,顾瑾玹又岂会不知,

只见他面色如常道,“皇兄说笑了,俗话说,长兄如父,我又岂会怪罪。”

他拿起茶杯,轻抿了口,隐在茶杯后的一双桃花眸却闪过一抹冷色,

“现在瞧来,边关历练多年,瑾玹果真是成长了,想必父皇看到也是甚为欣慰的。”

听到这话,顾瑾玹指尖微颤,杯中水略微洒了些,湿了他的手腕。

顾和轩自是瞧清了,却是装作无事人一般试探道,

“对了,说起父皇,近几日还听我母妃说,父皇紧着要为景竹与云安郡主定下婚期,想必这皇宫马上便要有一桩喜事了。”

“瑾玹,不如你来为我想想,应为景竹送甚贺礼,方能彰显我祝福的心意。”

顾瑾玹眸色一滞,他微垂眸,并未让顾和轩瞧清他眼底的冷意,

漂亮至极的手指满不在乎把玩着青白瓷茶杯,

“皇兄要送,也要看二位要不要收啊,若到最后落了个自作多情那可如何是好?”

顾和轩面色一紧,脸上已有了些许不悦。

“皇兄脸色怎如此难看,莫不是……我哪句话说错了不成?”

“你……”

“啊,”

顾瑾玹抢先出声,“我怎么忘记了,宫宴那日皇兄手下的怀霂可是对郡主做了大不敬之事,皇兄可是因此被关了近两月。这事是不甚光彩,我这话倒让皇兄难堪了,是瑾玹不对,忘了此事,还望皇兄莫要见怪。”

他此话的语气像极了沈和风,倒是将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学了个彻底。

顾瑾玹进退得当的一番话,使顾和轩想反驳,也是找不到合适的托词,正想着寻个话题匆匆将此事掀过,可顾瑾玹却偏偏不依不饶,

“不过,既如此说,皇兄应是更无脸面在郡主面前出现,怎还大放厥词,送甚贺礼。怕是你不出现于郡主而言便是一件幸事。”

“不知皇兄可懂?”

这言外之意,顾和轩懂了,也是将他的来意一并知晓。

他虽被关着,却是一直派人打听着慕紫芙的消息,

因极为不便,递来的消息也是断断续续,不晓实情。

曾听她与顾瑾玹走的极近,他本是不信,

可今日一经试探,便知二人的关系定是不同寻常。

否则,他这向来少言寡语的皇弟又怎会为了此事,处处拿话激他,甚至,他那最后一句话,似在威胁?

理清思路,顾和轩轻笑一声,

“瑾玹此话怕不是有越俎代庖之嫌,你又不是其中人,又岂会知他们何意?难道你与谁分外相熟?”

“但据我所知,景竹因叶小姐与你向来不对付,而那云安郡主倒看来是个好相与之人,莫不是瑾玹与她……?”

他并未说完,然而这话中何意两人都心知肚明。

顾瑾玹盯着他,将他眼底流露出类似得意的神色瞧的一清二楚,

他一笑,诚实答道,“是,”

“她是我的。”

淡漠的话语中却是包含着浓浓的占有。

如此坦言的话,倒是顾和轩未曾想到的,

他蹙眉,心中思量着他在打何主意,

只听顾瑾玹道,“所以,皇兄伤了我的人,是否需要给个说法?”

顾和轩怔楞过后,便是大笑,“瑾玹啊瑾玹,大放厥词的该是你才对。为了与我寻仇,便将你二人如此违背人伦的关系轻易吐出,在边关待了这许久,竟是与少时一样,丝毫未长脑子啊。”

“哦?”

顾瑾玹丝毫未将他嘲讽的话语置于心上,淡定自若道,“皇兄倒是无比自信。”

“那不知,皇兄可曾听过云若雪此人?”

顾和轩心中大惊,猛的起身,往日极力维持的淡定此时已无影无踪,

“你将她如何了?”

云若雪身侧一直有他派的人暗中保护着,每隔一段时日便会与他报告她的行踪。

但自他被关后,便再未有她的消息传来。

他本以为是因他禁闭之故,

可几日前,当他去到那处时,却发觉早已没了她的身影,便连护在她身侧之人也是无了消息。

就像这世上从未有过此人一般,消失的一干二净。

却未成想,竟在顾瑾玹口中听到她的消息。

顾和轩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攥起,

“顾瑾玹,你若伤了若雪,我发誓定不会放过你!”

顾瑾玹冷眼扫过他,厉声道,“顾和轩,伤我的人时你可又曾想过,我会轻易放过你呢?”